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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自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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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自殘

沈鹮近來很不安。

雨水過後便有不少離隆京遠的禦師往回趕, 生怕錯過了新一年紫星閣大會便提前歸來。

她偶爾出蓬萊殿能看見其他三殿的禦師越來越多,蓬萊殿中人少,暫且沒人回來。但距離驚蟄越來越近,已不足半個月, 整個蓬萊殿中每逢深夜便會飄過白容的妖氣, 他若再不好,恐怕藏不住身份的。

霍引說, 寶物壞掉了。

沈鹮不知如今白容是什麽情況, 她去過月華齋外幾回, 每次都被蛙妖小童攔住, 後來她從另一面想要偷偷潛入, 又被白容設下的陣法困了大半日。

沈鹮有些焦躁, 她既不能用符炸了白容的陣法與結界,以免引來他人註意,又不能放任白容如此下去。他獨身一人在月華齋中若真出了問題, 也沒人能幫得了他。

有時在白容的妖氣飄到東二苑範圍時, 霍引便會豁然起身走到院中, 楞楞地盯著月華齋的方向,形同木頭樁子似的,也不知受到了怎樣的感應或羈絆。

沈鹮問他, 霍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重覆著:“寶物壞掉了, 要修好他。”

沈鹮擔心霍引, 也擔心白容。

她沒告訴白容他或許是龍的原因,是彼時身處宮巷, 耳目眾多,不是說這話的最佳時機, 且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白容一定是龍,或許是擁有龍血的蛟?

但不論白容是什麽,他如今身體如生長痛一般的異變一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重得多,否則他不會將自己關在月華齋二十多日也不見消息與動靜。

距離驚蟄只有七日時,已經有古家的弟子入京了,只是他們此番入京分成了兩隊,古念與古春舍等人還要再兩日才能趕上。

只要一想到蓬萊殿的弟子也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陸續歸閣,白容若在此時化作原身撐破了月華齋的小樓,那一切就為時晚矣。

沈鹮還是打算再去碰一下運氣,哪怕炸了白容的結界,她也得見到他人才行。

若要做大事,自要趁夜黑風高好行事。

今晚的月照理來說應當很圓,可風多雲厚,將星月的光芒悉數遮蔽。

沈鹮朝月華齋走去的途中一直在想霍引與白容的關系,她並不很了解妖族過去的故事,知曉龍鳳二主還是因為她在靈谷待過,那裏年邁的老妖尚且認得些妖族的古文,拼拼湊湊說給她聽的。

那些已經過去數千年的往事,恐怕只有真正活過了數千年的妖才知道。

霍引便是那只妖。

鎮國大妖這個稱呼不是隨便說說而已,浮光塔在時他便在,彼時龍主中融還未沈睡,霍引那時擁有意識與記憶,必然會記得白容的由來。只是從十年前他離開浮光塔後,那些記憶隨著他跨出浮光塔一並消失,若想再追尋到過去,追尋白容的身世身份,還得找回承載著霍引記憶的,屬於大妖的心臟。

“你還記得寶物,是不是也能記得其他?”沈鹮走到月華齋附近,抓著霍引的手忍不住收緊:“相公,你為何能知曉白容是好是壞?”

即便白容受傷,霍引又怎知道?

他過去的存在究竟是為了鎮壓隆京數百萬只妖,還是為了守護彼時還只是顆蛋的白容?

霍引顯然沒有回憶起,他在沈鹮問出這個問題後露出疑惑的眼神。

既然問不出,也不必糾結這一時。

沈鹮將自己帶上的符悉數貼在了月華齋後方的結界上,這可是白容設下的結界,就連洛音那種設陣高手在白容眼裏也只是平平無奇,對沈鹮這種陣法廢物而言,要破結界不亞於登天。

數十張符全都點燃的瞬間,沈鹮雙手比了結印,符文貼著結界燃燒出一絲縫隙,可很快縫隙就自然填補。她試了幾回,提前畫好的紙符已經用完,她用符紙燃燒結界的速度,遠不如白容所設結界自行修覆的速度快。

霍引看不下去,在沈鹮的符燃燒殆盡之前,伸手刺入了那條結界裂縫中。

他的五指化做原型,如枝葉藤蔓般迅速伸展,柔嫩的綠葉和藤蔓交織著結界裂縫的邊緣,將那縫隙蠶食得越來越大,終於露出了一個可供一人鉆過的小洞。

沈鹮瞪大了眼睛看向霍引的手,在霍引示意的眼神下,毫不猶豫從他的手指縫裏鉆了過去。

沈鹮:“……”

便當做那是霍引的手指縫吧。

待她好不容易爬進了月華齋的院子裏,一回頭便瞧見霍引已經跟上來了,他的右手恢覆成正常的模樣,沈鹮還是將手捧起仔細翻看了一遍,就怕有什麽傷口。

“痛嗎?”她問。

霍引搖了搖頭:“還好,我愈合得比結界快。”

沈鹮抿嘴,她自然知曉霍引的身體有療愈的功效,在沈鹮面前他幾乎沒受過傷。除卻沒有心臟的最初幾年霍引總昏過去,其實後來也不見他的身體破過一道口子的。

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些心疼。

月華齋很安靜,一絲光都沒有。

白容入夜了也未點燈,偌大的二層小樓周圍因有結界,連風都吹不進來。這裏布滿了妖氣與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叫人莫名感受到了陰森,不寒而栗。

月華齋並未上鎖,沈鹮推門而入。

她從袖中掏出小小的夜明珠,只能照亮眼前兩步路。淩亂的書籍滿地都是,沈鹮舉起夜明珠念了段咒,珠光更亮了些,朝二樓懸空的小木屋照去。

“白大人?”沈鹮剛出聲,便被眼前一幕驚嚇到了。

白容很愛讀書,整個月華齋被他改成了書屋,唯有二樓懸空的小屋是他唯一休息的地方。即便她沒去過,也知道裏面怕是只能容納下一張單人的小床,再配幾個衣箱便沒了。

可此刻那小屋下半截被染得通紅,整個月華齋的血腥味都由那裏傳來,木屋的地板縫隙裏偶爾還會滴下幾滴血液,拉著粘稠的絲,染紅了三、四張書架。

“白容!”

沈鹮握緊夜明珠從一旁貼墻而建的梯子跑了上去,她心跳很快,若是常人流這麽多血,此刻怕已成幹屍了!

木屋的門裂成了兩半,沈鹮透過裂開的縫隙可見屋中的淩亂,她的掌心貼著木門想要推開的剎那便有一股強勁的力量將她從二樓推了下來。

霍引牢牢地接住了沈鹮,把人抱在懷中再去看木屋,心中擔憂沈鹮,又因白容的現狀而焦躁不安。

沈鹮站穩後對木屋道:“你醒著?那你在發什麽瘋?都流這麽多血了,不知撤下結界向我求助嗎?!”

沈鹮氣得直跺腳,她再度從樓梯上去,這回拽上了霍引,咬牙切齒道:“相公,讓他別動!”

霍引聞言眨了眨眼,這要求像是違背了他的某些意願,可只要是沈鹮發話他必然順從照做。於是霍引釋放妖氣,木香籠罩著整個月華齋,他用自身妖氣與白容對抗,比起在一夢州中釋放妖氣時不同,這一次霍引覺得分外困難。

白容在抵抗,奈何他傷得太重,木門還是被沈鹮一腳踹開了。

木屋裏的畫面不比沈鹮預料的好多少,整個屋子早就被血水浸泡了,除卻滿眼的黑紅再沒有其他顏色,就連那些被白容珍藏放在床頭睡前都要看的書籍也早已被他自己的血染得不成模樣。

少年裹著潮濕厚重的被褥,背對著門的方向,滿頭銀發也被染了大半猩紅,被褥掛下床側一角還在滴答滴答往下滴血。

沈鹮沒看見他的模樣,卻也知道他怕是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她無從下腳,漸漸湧上了些不忍心。

跨步走向白容,沈鹮還沒開口問他現在算什麽情況,便聽見他道:“你早知道了,對嗎?”

“知道什麽?”沈鹮腳步停頓,鞋底踩著黏膩的血肉,恐怕那些東西都是從白容身上而來的。

即便生長痛或異變再痛,也不至於將他折磨成這個樣子啊!

白容卻苦澀地笑道:“知道我是什麽。”

“你是……白容?”沈鹮說完,又一頓,反問:“那你是龍?”

“我不會是龍的。”白容的聲音沙啞,像是被什麽利刃割破了喉嚨般。

待他慢慢回頭朝沈鹮看去時,沈鹮才覺得心臟驟停,忘了呼吸。

他的脖子真的被割破了,一塊由水符化作的冰刃戳穿了他的喉嚨,致使他回頭的動作都變得僵硬。堪稱妖艷的少年臉龐上遍布血汙,唯有那雙金色的眼眸於夜裏發光。

水符借水生利刃,屋中能被白容所用的水,只有他自己的血液。

“你為何要這樣做?”沈鹮只覺得恐懼。

眼前所見這一切不是因為生長痛,也不是因為異變,將自己摧殘得不成人形是白容自己的選擇,他一直在自傷。

白容道:“我只有化作了人形,才能弄傷自己,很奇怪是不是?”

“不奇怪的。”沈鹮以為他不懂,以為他怕哪裏出了錯,特地解釋道:“我聽靈谷的老人們說,龍甲堅硬無比,龍爪無堅不摧,若你真是龍,只要你化作原形,哪怕只露出妖形,這世上便沒人能傷得了你。”

魏家那把令人聞風喪膽的從龍劍,也是由一片龍鱗而來。

白容尚未完全蛻變成龍,此刻他的血液還是冷的,但只要他展露妖形,他的血液就會從蛇血化作龍血,從冰冷變為滾燙。

可白容聽了並未覺得安慰,他像是接受不了現實,被褥之下的少年抓著脖子上的血刃用力往下拉扯,像是要將自己開膛破肚。

即便木屋黑暗,可沈鹮依舊能看得清楚,在他自殘的同時那條棉被下方滾出不知多少血液。

“住手!”沈鹮顧不了那麽多,也不管她會看見被褥下少年的身體,幾步跨上了小床便抓住了白容的手。

被褥滑至少年的腰間,沈鹮面露驚異,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容的身軀。

他破開喉嚨的血刃割到心口位置便停了,在白容的胸膛直至腰腹上覆滿了纖細如柳葉的玄黑鱗甲,而他雙臂上露出的皮膚早已被他的利爪抓得幾乎潰爛。

他一面想要自殺,一面被身體治愈,妖的求生本能讓他死不成,可卻不知什麽原因讓他一遍遍地想要破開龍甲。

“你究竟想做什麽?”沈鹮道:“你可知你是龍?或許是這世上絕無僅有的龍了。”

“那就更糟糕了啊。”白容慢慢松開手,他已經嘗試了無數遍,連他自己都無法劈開的龍甲,旁人也別想成功。

他順勢倒在血淋淋的床上,任由龍鱗覆蓋全身,在那龍鱗之下的皮膚正迅速生長,再致命的傷口也不過頃刻間便能愈合。

沈鹮看著這堪稱神奇的景象,所以他甚至不用霍引的血便能自行恢覆,可他偏偏在這麽多天裏,將自己弄成了這幅鬼樣子。

“沈鹮。”白容低聲問道:“你可知曉三百多年前,周氏因何而滅?觀星推運之術因何而毀?”

沈鹮知道,她讀過古書樓裏的書,也聽過老一輩說的故事。

“因周氏預測到未來的天穹國有滅國之禍。”沈鹮說出這話後,想到什麽,渾身一震。

“臣反君,子弒父。”白容翻身,雙臂將臉遮擋:“玄龍鬧城,冰封隆京。”

這是當初的預言,被打成妖言惑眾。周氏因此惹來滅門之禍,觀星推運也從此被革除紫星閣,成為人人不可說的禁術。

曾經沒有龍的。

傳聞中融山是真龍所化,但那也只是傳聞。而今活下來的人,從未見過活著的龍身,他們甚至沒見過蛟。

所以周氏的預言可以是真,也可以是假。

可一旦白容真的是龍,那周氏的預言便必然是真,不會有假了。

沈鹮安慰:“那種所謂預言不會有人信的。”

白容卻脆弱地蜷縮起來,周身龍鱗褪去,他下半身裹在潮濕的被褥裏,露出蒼白消瘦的脊背,仿若病入膏肓。

他帶著些許哭腔道:“殿下會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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